浮遊

莎乐美

04.

多年以后,酒吞或许也会回想自己这短暂的一生中那让他折磨,让他遭受苦难,却又荣光加冕的选择吧。我想,他更会记得的是,那长满鼠尾草和紫花苜蓿的草场,那绵延数千里的白杨林中雏鸟的啁啾和烈马的嘶鸣。

22岁的酒吞带着任命书和由150人组成的亲卫队踏上了边境。他到任时正值盛夏,整个平原都呈现出最丰美的状态,一望无际的草野在热风的吹拂下荡开,灰隼如箭一样在起伏的碧浪上滑翔,朝着远处而去了。碎石子路上有野兔出没的痕迹,空气里亦满盈着羊群践踏和咀嚼过的草叶的清香。到黄昏的时候,行军的队伍才终于抵达了目的地。那是一座小城,座落在山脚下的低谷间,从高山上开掘的水道引着山泉浅浅地弯成一条护城河,远远望去,夕阳为看上去与山石融为一体的小城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边,炊烟缭绕着高高耸入暮色的旗帜,在风里曲成一道道弧,慢悠悠地散成微粒。
带去了召令的先行官已经随部分当地官员在城外等候了。随着欢迎新领袖的枪鸣声,简短的交接仪式便算完成。官员们带领着酒吞走向今后他将居住多年的领主府邸。前任驻守军长官已经摆下酒席,为他接风洗尘。
在酒席上,这位驻守军长官说:“尊敬的阁下,你初来乍到,或许会对这里的偏僻感到不快,但若你在这里生活久了,也自然是会发现些乐趣的。我们这里虽无法种植水稻和小麦,但是却盛产瓜果和马草,我们这儿有最丰醇的葡萄酒,最肥壮的骏马和最勤劳的百姓。城里的居民虽不多,但是家家都会酿酒,只要稍给几个子就可以买到别有风味的佳酿。出城门往西方向骑马去便是一大片连着白杨林的草原,有许多猎物可供享用,野兔,羚羊和草原狼,数不胜数。林中也有很多有趣的地方,戈壁里的景致旁处也是看不着的……你尽管去玩乐,只要莫闯过了国界线,这片土地是会给你以最大的回报的。”
酒吞并不很吃这一套,他只是摆出往常一样冷淡而轻慢的神色,回应道:“我来这边是为了戍守边疆而不是享乐的,与其告诉我哪里有美酒佳肴,不如告诉我官兵人数,武器配备和官兵驻扎的地点。”
长官悻悻地碰了一鼻子灰,但他心里估计还是有几分不屑的:到底还是年轻气盛,来到这种地方也想有所作为,现实会打他脸的。
这倒是高估了酒吞。实际上从往后数年的发展来看,酒吞并无太大的作为。在他与友人的书信里,不难看出他对于自己的遭遇还是有几分愤慨和消沉的。恰当的时机和个人的意志最终才造就了一个奇伟的将士,目前他依旧只是个普通的意气青年,只是在尽自己的本分而已——但即便如此,他也已经比那些醉生梦死的贵族们要强出太多了。

数日后,驻守军长官便辞别酒吞离开边境调任回内地了。酒吞在这几日里已经初步接管了当地的军队,过手的文件已让他忙得焦头烂额。更让人苦恼的是,军队中那些不服管教的刺头儿。
我们这个民族,是颇多血性的,即便是那样的黑暗年代里,绝大部分人的斗志都被长久的压迫消磨殆尽,依旧难以改变根植在骨子里的东西。血性常常被视作好事,毕竟它代表着阳刚的积极向上的某些精神力量,但是过多的血性往往也会带来一些不便,在纪律方面就很能显现出这一点。
酒吞就面临着这样的困扰。对于他这个刚被发配到边境来的长官,军营里多的是不服气的血气方刚的汉子。他现在需要做的是服众。

在下达的命令再一次被不配合的下属视之无睹后,已经很收敛了几分傲气的酒吞终于按压不住怒火,挽起了袖子去找这些刺头儿算账了。
他挑中了一位军官。
那是个异常年轻俊逸的银发青年,但是眼睛里却藏着冷而狂的锋芒。在军营这些普通士兵的“日常交流”过程中,酒吞从台阶上往下望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他动作的迅速和猛烈,几乎不怎么费劲就能扛起比自己还要高壮的男子然后狠狠地掼下,让他联想到戈壁雪原里出没的那种有着美丽皮毛的猫科动物猞猁,他们都有着相似的敏捷和爆发力,以及同样滚烫如流金一般的眸色。
这显然是一个能激发猎手捕捉欲望的漂亮对手。
所以他喝止了不服输的败阵者,褪去了身上笔挺的军服外套,亲自下场来会会了。
而这也是这些军士们求之不得的事呢。无人阻拦,所有人都围了过来,拢成一个大圈,后层看不到内景的凑热闹者甚至爬到了战友的背上,人人都唯恐错过。

在围观群众的吼叫声中,两位对决者将握拳的手臂抵在一起,而后分开各自后退数步,周旋着,都在评估着对手的实力而没有贸然行动。他们注视着彼此的眼睛,就像争夺领地和统治权的野兽一样寻求着对方的破绽。
那位军官率先出手了,缠着布条的拳头猛而准地朝着酒吞那张英俊的脸径直而去,却被酒吞偏头躲过了。
紧跟而来的是军官的膝撞。
酒吞以看似狼狈的后撤避让开,但是如鹰爪一样的大手却也扣住了那青年的腿往自己的方向一拽。
眼看青年顿时下盘不稳几乎要倒下,却不想那年轻人竟大胆地顺势将自己往前一送,高抬起的另一条腿狠狠地踢向酒吞的头部,被酒吞以手臂格挡下来。青年并未强行追击,而是选择挣开束缚后退几步稳住身形。
初步的交锋让两人心中对对方的实力都有了些了解,再次交手之时便不再留情面。
预备先发制人的依旧是那年轻军官。
青年的拳脚都极为有力,强接下几记猛拳的酒吞看准了时机,趁着青年大开大合的攻击露出空档的一瞬间以虎口叩击青年脆弱的喉咙,逼他吃痛地后退,而后拽住人手臂反扣到身后借助体重的优势将人压倒在地,猛烈的挣扎几乎有些难以压制,酒吞稍微狠了点用手肘抵住军官的颈部,这才让那青年粗喘着,紧贴着尘土、挤压得有点变形的脸上露出些笑来:“我,我输了……”
酒吞冷哼着放开,伸手将人拉起:“再来!”
周围的人们也跟着起哄。
“再来!”
“再来!”
他们叫喊着。
青年揉按着被弄痛发红的脸颊,一双金色的猫一样的眼睛眨了眨,突然发力猛扑上去将酒吞撞倒在地,骑在人身上便是凶悍的勾拳。
硬生生挨了一记的酒吞怕眼前也冒了星星吧,但还是下意识地提膝狠撞了一下青年的背部,腾地翻身将人按倒,拽着青年那一头沾染着汗水和尘土的银发撞到地面数下,也算是以牙还牙……

蹬着腿把身上人踹开的青年躺在地上,摸着被撞出大包的后脑疼得咧嘴。
酒吞也没好到哪里去,舔着青紫的嘴角朝一边啐了口带血的唾沫。
外围嫌还不热闹的大兵们大笑大嚷。
“茨木你挨了五十七下,你输了……”
“就差六下而已!”
“六下也是输!”
“新长官很猛嘛,厉害厉害……”
吵吵嚷嚷的就像一群在庄稼地里吃饱了的灰雀,躲到山林的树枝上大声喧哗。

我的朋友,若您是一位女士,想必有些难以理解这样肉体的激烈碰撞究竟能带来几多变化,但男人之间的交流,有时候确实是靠着暴力、血腥和征服。无疑,这一场儿戏般的对决虽双方互有胜负,酒吞却依旧赢得了广大兵士们的好感。
这大概也是男人间的浪漫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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